第七三四章 阳(上)-《官居一品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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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京城的局势彻底稳定下来,已经是五月初了,天气开始炎热起来,知了声响彻穷人家的房前屋后,但在富人豪门的大院里,部院官府的衙署中,却没有这烦人的声音,倒不是知了欺软怕硬,而是有拿着粘杆的小厮,将滋扰贵人的小祸害,全都粘杀了。
高大的松柏遮掩下,静妙堂中一片阴凉,气氛更是一片肃杀……只听北京来的传旨太监,高声宣读着皇帝的圣旨:
‘南京兵部尚书张鏊,昏碌无能、放纵麾下、怙权失察,信谗助虐!着革去一应官职,回原籍,永不叙用!’
‘原南京户部尚书、现户部尚书马坤先有苛酷严峻,后处置失机,于兵变责无旁贷,本当严惩,姑念老臣勋高,功过相抵,着就地免职,回原籍,永不叙用!’
‘南京户部尚书蔡克廉,病弱昏暗,不堪重任,着解职返乡闲住!’
‘南京户部右侍郎黄懋官,人虽廉直,然不知施政需刚柔并济,一味严酷,遂致兵乱,实该严惩,然其已先自经于受辱之后,刚烈若斯,亦可嘉也,现不究其过、不彰其烈,然当优恤家属,以旌气节。’
…………然后又是十几道罢黜降职的谕令,几乎把南京户部的上下撤了个遍。
一时间,静妙堂中凄风冷雨,听旨的众臣好不心惊。也让边上冷眼旁观的沈默好不心惊,按照他的经验,这种处理及时,并没有带来太大危害的事件,当事官员一般只会被降职处分,不大可能直接一撸到底……尤其是部堂一级的高官,更是不可能遭受这种待遇。
但现在三位尚书同时被革职,沈默想破脑袋,也没法在近一百年中,找到类似的事件。而且更让沈默心惊的是,这三位尚书都是徐阶的亲信,按说更应该是铁打铜铸的前程啊。
‘看来北京城中,又生了一番龙争虎斗。’沈默暗道:‘对京城的关注一刻也不能松懈,不然什么努力都要白费。’
那京师中到底生了什么?竟然让徐阶没保住他的三大金刚?其实说起来,是他搬起石头打了自己的脚。马坤,张鏊等人,其实是徐阶的老哥们,也都曾是能臣干吏。在跟严嵩斗争愈激烈的年月里,眼见着赵贞吉、葛守礼等人被严家父子迫害,为了保存实力,也为了保留朝廷的元气,他在兼管吏部期间,将这些人一股脑送南京,名为冷落,实则避难。
等到他终于把严党斗倒后,便想把这些人调回北京,帮他掌控朝政,但部堂高官可是一个萝卜一个坑,而且大都是帮他倒严的功臣,肯定不能卸磨杀驴,所以得有人主动请辞才能调回来。等啊等,等到今年春天,八十岁的户部尚书方钝,第二十次告老还乡,终于获得批准,麻利利的致仕返乡了。
徐阶早就应允了南京的几位尚书,时间长了不兑现,脸上实在挂不住,如今好容易空出位子来,自然马上运作廷推,顺利的将马坤调为户部尚书,虽说是平调,但从南京到北京,无异是高升了。
可就在这任命已经下去,马坤将要赴京的节骨眼上,南京兵变生了……近几年北方的天气越不正常,冬天极冷,夏天极热,雨水也愈稀罕起来,今春从二月中下过一场雨至今,便再没滴过一点雨星子,北方数省赤地千里,百万顷土地眼看颗粒无收,老百姓眼泪都流干了,地方官们也急得嗓子冒烟,三天一道本,向朝廷告灾,要求减免夏税,拨款赈灾的奏章,内阁每天都能收到一堆。
口外的草场好像也受到影响,鞑虏的牲畜大片的干死、饿死,墙内损失墙外补,他们今年的劫掠愈疯狂,九边频频报警,内阁每天也能收到一摞告急文书。
这来自东西南北中的麻烦,全都压在内阁,确切的说是徐阁老一个人身上……虽然今春增补严讷入阁协理政务,但严讷谨守着上下尊卑,让他办的事,一定可以办得漂漂亮亮,但绝对不会主动意见;而徐阶的有力助手张居正,被委以钦差,到各省巡视赈灾去了,一时又指望不上,所有的事情都得老辅自个拿主意,忙得他眼冒金星,顾头不顾腚。
接到南京兵变的消息,徐阶并没有分神太多,因为他相信沈默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的,他这个贵门生,办事能力极强,大风大浪都经过了,万不会在阴沟里翻了船的。
果然,平乱的消息很快传来,徐阶深感欣慰之余,也盘算好了对相关官员的处罚措施,三品以上罚俸降级,再撤一批三品以下的中低级官员,无伤大雅……当然,如果没有人头落地,也会有说长道短的,于是翻看一下花名册,主管军库的南京户部主事黄萼,这个没有任何关系的小角色,便成了牺牲品。徐阶命有司严加审查,只要此人有贪污的劣迹,便扣上贪污军饷、以致兵变的罪名,杀之以平众怒。
反复审视自己的处罚,宽严相济、又可以让受罚的大多数人……尤其是高官们接受,徐阶认为无懈可击,便吩咐下去,命有司照此办理。按说这虽然独断了点,却很是平常,因为近两年来,皇帝久病缠身、倦对政务,国政大事只能交付给徐阶,让他放手去干。这给了徐阁老施展才干的极好机会,两年来他经天纬地,颇申其志;责难陈善,实乃独裁。满朝文武的进退予夺,皆在辅的一念之间,其权威不亚于当年的严家父子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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