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一四章 真相(上)-《官居一品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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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没有两样。严家父子贪财,他们贪权,一样都是贪!为了保住自己的位子,为了抢到别人的位子,他们你争我斗、无所不用其极!本以为高拱去了,就没人和徐阁老争了,没想到他的学生又争起来。可以想见,等到徐阁老退了,又会有人跟他的学生争!”说到这,海瑞眼角溅出泪花,痛心疾道:“国家已是千疮百孔,危机重重,朝廷中的大臣们,谁也提不出切实可行的办法,反而为一己之权欲、利欲,沉迷于争权夺利。隆庆新朝,短短一年时间,便接连掀起了三场大的政潮,让人完全看不到希望,长此以往,大明无可救药!”

    “原本太祖皇帝,有鉴于前朝党争之祸,特地赋予了言官、给事中们独立、然的地位,使其可以以下克上,抑制权臣。在开国后的百余年内,他们实实在在起到了,维护朝堂稳定、政治清明的作用。然而现在,这些科道言官,非但不再履行太祖赋予的神圣职责,还成为每次朝争最积极的敢死队、排头兵,上蹿下跳、百犬吠声,唯恐天下不乱!”

    “为何号称朝廷风骨气节所在的言官,会堕落成这个样子,一是正德、嘉靖二帝的廷杖、打断了士人的风骨,二是先有张、桂之辈以投机骤贵,后有严家父子以柔媚得宠。致使士风大坏,人心不古,士大夫立权臣门下,甘为走狗儿孙,以媚奉奔竞为贤!正直之士耻于为伍,刚烈之臣惨遭戕害!以至于朝堂之上,满是人格卑劣、蝇营狗苟之徒!科道之间,尽皆趋炎附势、反复无常之辈!”

    “这其中最明显之处,便是科道与权臣关系的改变。按旧例,言官如果与阁臣过从甚密,会被视为羞愧之事,然现在的情形则大不相同了。每当休沐,到阁臣门前拜谒的言官络绎不绝,以至阁臣家内座无虚席,来晚的言官只好站在中门谈话,在台阶上喝茶而退。趋附的言官在摸清阁臣的喜好、心思后,便争先恐后为主子分忧……主子看谁不顺眼,便有一篇篇犀利的弹章奉上,将其骂得体无完肤,无颜在朝堂立足!不同的主子间有了冲突,他们便互相攻讦,不吝用最恶毒的语言问候对方,毫无是非节操可言!”

    “这样的言官,已经沦为一群恶犬,所求不过是一根叫做‘升官财’的狗骨头,再不会管你国家如何,百姓如何,朝廷如何!专司‘驳正违误,纠劾奸佞、掣肘权臣、缓和矛盾’的言官,现在却自为奸佞、依附权臣、颠倒是非,制造矛盾,这大明的政局和士风,又怎能不乱象频生、污浊不堪?这才是为害国家和百姓的大病所在啊!”

    “愚以为,要想治天下之病,先要治士人之病;要治士人之病,先得治科道之病!科道痊愈,则科道可挽士风,救习气!士人痊愈,才能清廉爱民、励精图治、使天下得治!”海瑞深深长叹一声,紧盯着杨豫树道:“我这次要做的,就是把科道的脓包挑开挤破,撕掉他们道德之士的假面,让天下人闻到它们的恶臭!到那时,自然会有敢担当的大臣,将那些混迹于言官中的居心不良、阿谀投机之徒,统统赶出科道!然后重新补充正直清廉之士,恢复其应有的作用!”

    听完海瑞振聋聩的长篇议论,杨豫树久久无语,他像初识一般打量着对方,过了好一会才喟叹道:“你虽然只是个举人,但这份书生意气,却让我们这些进士,无地自容啊。”

    “官做大了便没有书生。”海瑞淡淡道:“所以我从不指望高官显贵们能良心现,突然变成青天贤臣。我只寄希望于年轻的言官们,还有这份书生意气!”

    “好、好!”杨豫树彻底服了,一抱拳道:“李白说:‘生不用封万户侯,但愿一识韩荆州。’在于我,就是‘今生能识海刚峰,粪土人间万户侯!’”说着定定望着他道:“杨某豁出去了,跟你一起干这一场!”

    “我还是那句话,请大人全程一言不!”说着抱拳望向杨豫树道:“此案背后牵扯之广之大,绝对出乎想象。我也没指望能够彻查下去,就是为了把它捅开!昭之于世,朝野自有公论!”说着无比诚恳道:“所以,有我一个人于就行,无须您跟我一起拼命。而大人您,只带着眼睛和耳朵就好,把整个案件的经过全都记下来。如果我身陨了,你也抽身而退,待到将来有那贤君明主、或者公正不阿的大臣出现,再拿出证据来,重申此案,把这件事做完!”

    杨豫树被他说得站在那里呆,原来海瑞是抱着必死的决心,把自己化成一枚炮弹,射向那黑黢黢、臭烘烘的大明官场!

    翌日辰时,大理寺衙门。

    衙门口到辕门外竟足足部了七道岗,千余名兵马司、锦衣卫的士卒,将这个审理钦案之所,围得如铁桶一般,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。

    从辕门左侧的街面上,响起了一阵沉闷的马蹄声,引得士卒们纷纷转头查看,只见一名身穿明黄色麒麟服的年轻武官,率领大队全副武装的锦衣卫,从远处缓缓而来。

    行至辕门,队伍分开,百多名身形彪悍的,推着辆铁罐子似的囚车,缓缓进了院门。

    守辕门的锦衣卫队官,接过那年轻武官扔过来的马缰,转过头去大声呼道:“镇抚司6指挥,将人犯押到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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