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零九章 瓕蔘翳畞礟渋曓(上)-《官居一品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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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望着他离去的背影,徐阶的表情渐渐阴沉下来,他要拿王廷相等人给沈默出气,其实没安什么好心,是想给他和科道之间,埋下矛盾的伏笔,只要稍加煽风点火,则赶走高拱的那幕大戏,又可上演了。

    只是要不要马上开锣,徐阶还在犹豫,因为利用言官斗争,讲得是大义名分,沈默爱惜羽毛、官声甚好,科道间也着实有一班党徒,真要拼起来,怕是个杀敌一千、自损八百,比那高拱还难搞。不过这次好处是,自己不用亲自出面,倒也不用担心再惹非议,无非多灰灰几个言官,还能让世界清静不少。

    不过他也不着急,因为有的是更急的,他等着他们来求自己,再勉为其难答应,不会主动去背这个黑锅的。

    从徐阶那出来,沈默和陈以勤说了几句话,便离开内阁回家去了。

    和沈默交谈片刻,陈以勤完全感觉不出一点负面情绪,似乎刚受了致命算计的是别人,跟他没有一点关系似的。陈以勤知道,沈默既然能提前回京,就说明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。然而在令所有人措手不及,摆脱了眼前的危险后,他竟偃旗息鼓,好像就此知足了。

    ‘哎,’陈以勤暗叹一声,也多少能理解他的想法,毕竟对沈默来说,不管理由多充分,和同门反目成仇,背上叛师的恶名,都是得不偿失的:‘只是这样一来,他们的气焰会更嚣张,怕你的日子会更难过啊……’预见到沈默的遭遇,陈以勤不禁升起同病相怜之感……他最初入阁时,本也是踌躇满志,实指望着能大展宏图,不负平生所学。然而时运不济,自己的靠山高拱,输给了辅徐阶。紧接着郭朴也黯然下野。结果内阁便成了徐阶师徒的天下,自己彻底沦为了外人。

    虽然,表面上这师徒几个都对自己还算客气,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,陈以勤知道,除了沈默之外,其余人都希望自己识趣的靠边站,最好直接在家待着别来,当个遛鸟阁老最好。时间一长,陈以勤确实有些心灰意冷了,他几次上疏称病,希望致仕,都被皇帝恳切挽留。虽然一时没走成,但他已经毫不留恋这人人羡慕的内阁交椅。心中便打定主意道:‘上次高阁老的事情,我为图自保,没有吭声,现在想起来,却要悔青了肠子。这次要是他们,再想把沈江南也逼回去,我就豁出去了,反正早晚都是个走,索性跟他一起进退,就算没什么用,也要恶心恶心那帮龟儿子!”

    那边陈以勤还在替他担心,这边回到家的沈默,却跟没事儿人似的享受天伦之乐。把几个娃娃抱了又抱、亲了又亲,还问起老大和老二在国子监的表现,有没有被人欺负。

    还不到监里下学的时间,所以沈志卿和殷士卿两个都不在家,却也方便了若菡告状。她得气性都被两个魔星磨得一点不剩,告状也不带烟火气:“他俩不欺负别人就烧高香了,谁敢欺负他们?”

    “才十来岁的孩子,能有这么大本事?”沈默微笑道。

    “也不看是谁儿子,”若菡轻按着太阳穴道:“他俩一入学,仗着跟那李先生学得几手三脚猫功夫,又有你这个宰相爹,转眼就成了广业堂的班霸,带着那帮学生使枪舞棒,装神弄鬼,教授见他们如此胡闹,气得吹胡子瞪眼睛,但有徐文长护着,却又束手无策。”

    “没惹什么大祸吧?”沈默惴惴道。

    “不知在老爷眼里,什么算是大祸?”若菡伤神道:“就讲最近一件事儿吧。上月底,他带同学去庙会上,买了十几家的大力丸子,然后全丢到国子监的荷花池里,害得里面的鱼跟蚂蚱似的,在水面上直蹦,老鳖互相追着咬尾巴,整个池子里跟开了锅似的,整整闹腾了一天……最后光赔人家的鱼和鳖,就花了家里足足五百两银子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要干什么?”沈默有些头晕道。

    “说是要看看‘鲤鱼跳龙门’。”若菡无力的摇摇头道:“你要是再不管管,他俩能把天都捅破了。”

    “管,”沈默重重点头,把怀里的宝儿交给丫鬟,起身道:“我这就有空了,好好管教管教这俩兔崽子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?”若菡蕙质兰心,知道丈夫到了如今的位子,哪怕回到京城,也一样事务繁忙,虽然她总盼着他能闲下来,可这时他突然‘有空’,却让她感到一阵担心:“老爷要在家歇几天。”

    “还说不准,”沈默突然烦躁的挥挥手道:“官场上的事情,你不要问。”

    “不问就不问……”若菡这下更确定了,确实要有大事生。

    和家人晚饭之后,天已经大黑了,沈默说一声去前院,也不让人跟着,便亲手提着一盏灯笼出去了。出了正屋,他并没有急着往外走,而是在满地月华的庭院中,缓缓踱着步子,似乎在踌躇着什么,又好像难以面对什么人似的。

    他这人虽然温吞如水,但骨子里其实极果断,很少会拖泥带水、淋漓不尽,现在却表现得如此犹豫,真的十分罕见。

    不知不觉,他还是走出了月门洞,看到前书房中的灯下人影,不禁暗暗叹息一声,竟立在那里,不知是进是退。

    书房中,王寅歪在火盆边看书,沈明臣拿个火钩子,不停的拨弄着盆中的炭块,不时撩拨得火苗乱窜。

    “你抽风啊?”王寅拿书敲一下沈明臣的肩膀道:“让人怎么看书?”

    “都什么时候了,您老还这么沉得住气?”沈明臣苦笑道:“我的十岳公,这可是前后两位主公的命运,你怎么淡定的起来?”

    “练得身形是鹤形,千株松下两函经。”王寅悠悠道:“我来问道无余话,云在青天水在瓶……这是唐朝李翱的《问道诗》,我最喜欢的是最后一句‘云在青天水在瓶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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