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九五章 不如归去(中)-《官居一品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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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这是干什么?”徐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,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。

    “请老师恕罪,”张居正没有沈默那么圆滑,更没有他说废话的本事,但他生性敏感细致,且无比熟悉徐阶的语气神态,从进屋后,他就现对方有些不自然,而且开口之前,还下意识看了下屏风……张居正可在那后面躲过,知道那是绝佳的偷听之处。

    他心念电转,将这些信息在心中一盘算,便猜到有可能隔墙有耳……再转念一想,如果皇上要听内阁的意见,派个司礼监的人过来,实在是正常不过。

    越想越觉着有可能,所以他愣了会儿神,直到徐阶催促,终于拿定了主意,跪下道:“学生实在不能乱说话,不然会害了高阁老的!”在老师和高拱之间,并没什么好选择的;在皇帝和老师之间,也是同样的道理。

    徐阶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,这个学生实在是越来越不听话了,不仅政见上和自己相左,现在怎么还顶撞上自己的了?虽然碍于有人旁听,作不得,但他还是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张居正也是暗自捏了两把汗,他太了解自己的老师了,虽然整天笑呵呵的,实则是头笑面虎,十分的记仇记恨……就在前几天,生了一件事,徐阶有一个十分欣赏的小老乡翰林编修陈懿德,被另一名同乡范惟丕诬告,说:‘那齐康弹劾您的奏疏,是陈懿德帮他写的。’张居正虽然不了解内情,但一听就知道是假的,因为这种机密的东西,怎么可能找徐阶的同乡来写呢?

    然而徐阶自从复出以后,明显变得比以前偏激了,当时虽没说什么,但南京科道京察拾遗的名单上,就有了陈的名字。

    所以张居正此举,其实是冒了很大风险的,然而他认为这是值得的——自己身为裕邸旧人,又是高拱的老部下,如果对他也落井下石的话,必然会为士林所不齿。

    他很清楚道德的力量,海瑞为什么那么有影响力?因为在大家眼里,他是道德完人,在这个泛道德论的社会里,这是跟‘真理、正确’划等号的。

    自己虽不想做那个完人,然而要成大事,就不能学徐养正、刘体乾那种给自己抹黑的举动,不然就算将来当上辅,也无法一呼百应,更别提需要极大个人魅力的改革了!

    所以张居正决定赌一把,赌老师会原谅自己!

    这正是沈默他们总结的三要点——面子,良心和利益。三者全得是上策;中策得其二;下策仅得其一。

    张居正选择了上策,面子、良心、利益全得;沈默选择了中策,放弃了面子。这不是谁更高明的问题,而是身为徐阶的爱徒,张居正敢去赌徐阶的耐心,而沈默这个后娘养的就不敢,给徐阁老这个处置自己的借口。

    张居正赌赢了,徐阶那一刻只感到满嘴的苦涩,却并未想要如何去处置他。对于这个学生,徐阶倾注了太多的心血,实在是没有魄力舍弃了。他苦笑着说:“这么说,你认为他没有罪过了?”

    “有罪无罪,皇上独裁。”张居正也不敢把老师得罪狠了,又缓和道:“学生不敢妄议。”

    “也好,你下去吧。”徐阶点点头,望着张居正挺拔的背影,陷入了沉思。

    屏风后响起一阵悉索声,把徐阶从沉思中拉回来,他望向那个穿着粗布长袍的老人道:“让公公见笑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国老哪里话,有这样的高足,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啊。”那老太监,乃是司礼监新任掌印,叫陈宏,是裕邸最早的总管太监,也是皇帝幼年时的大伴,为人老成持重,后来因为年迈,便在京郊皇庄颐养天年。前任大内总管马森告老后,皇帝便把这个比马森老多了的老太监叫回来,让他管着宫里……隆庆实在不放心,把偌大的内宫交给司礼监那几块料。

    隆庆确实任人唯亲,好在这陈宏确实不错,而且又是看着皇帝长大的,所以有他在,隆庆收敛了不少,批奏章都比原先勤快多了。

    “今天不好相送。”稍微寒暄两句,徐阶道:“只能委屈公公走后门了。”

    “前门后门都一样走人。”老太监笑笑,也不用他送,就悄无声从值房的后门出去了。

    待所有人都走了。徐阶回味着陈宏那句话,不由自嘲的笑道:“我的学生,倒要比我老师的强不少啊……”想当年夏言被严嵩构陷,自己就不敢说一句公道话,甚至为了自保,还跟着一起上本弹劾来着。现在自己的两个学生,却都不肯说高拱的坏话。这样看来,将来自己下野后,也会很有保障的……人呐,总是自我感觉良好,真以为有一层师生关系,就能高枕无忧了么?

    第二天,沈默造访了高宅,两人一番密谈后,第二天,高拱便再上一疏,这一次,他对被指控的种种罪状不再做任何辩解,只说自己病得很重,向皇帝乞骸骨。

    隆庆见疏后,大惊道:“高师傅真病了吗?”

    边上服侍的冯保,巴不得高拱赶紧滚蛋呢,于是回道:“确实病得很重……”

    “老师的身子骨原先多壮啊……”隆庆垂泪道:“快把朕的御医派去给老师诊病。”同时又派人轮番前去赏赐,几乎把内库的滋补品搬空了。

    但他越这样,高拱就越不想再纠缠下去,一样赏赐都不接受,坚决上疏请辞。高拱接连上了十几本,每一本的语气都比前一本坚决,皇帝终于知道老师不想再让自己为难,已是去意决绝了,终于在隆庆元年五月十三日,批准了高拱的辞呈。

    (未完待续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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