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八六章 争执 (上)-《官居一品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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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虽然本朝不复设宰相,但自从内阁升为中枢后,‘堂厨’又重新出现,专由负责皇帝膳食的鸿胪寺打理,自然规格够高。当然有资格享用堂厨的,只有几位大学士,至于那些司直郎和中书舍人们,吃的是‘佐史厨’,自然没那么丰盛。

    内阁的食堂是由文渊阁的后殿改成的,外间是司直郎和中书舍人们吃饭的地方,此时已经坐满了人,在一边吃饭,一边乱哄哄的说笑交谈,见了大学士们从门口经过,也只是声音稍小,而没有停下来,更没有人出来问安。这也是食堂用餐的一大特点,谁在吃工作餐时还能保证正儿八经的模样?所以这里也是衙门里礼仪规矩最疏松的地方,被上下视为难得的放松之处。

    进入内间,便是阁员们吃饭的地方,宽敞的房间内,铺着提花地毯,挂着前宋画轴,摆着官窑瓷瓶,布置得十分雅致高档。但占主要位置的,永远是那张黄梨木的长方形餐桌。座位前已经摆好七套餐具,徐阶在主位上坐定,其余人等便分左右列坐。这时侍役便举着托盘开始上菜……按照标准,阁员每人每月十五两银子的伙食费。这么多钱,就是每天去大饭庄摆一桌,也勉强够了。七个人凑一起,就是顿顿山珍海味,也是吃不了的,所以伙食款要被鸿胪寺贪污大半。

    当然阁老们操心天下大事,是不会去关注这些‘细节末梢’的,上齐了菜,只管甩开腮帮子吃就是。也只有这时候,阁老们才能放松下一直紧绷着的神经,轻言细语的交谈说笑。席间,陈以勤告诉沈默,张居正主动要和李春芳一个屋,所以他俩只能搭伙了。和谁一个屋,沈默都觉着无所谓,反正又不是睡一张床……不过张居正的态度表明,自己已经不可能,和他再像从前那样了。

    不过这都是意料之中的,沈默也没放在心上,他更关心的,是徐阶和高拱两人的表现。后者在那里就今年的经济形势高谈阔论,不时还要问别人的看法。相较而言,徐阁老就沉默多了,只是专心的吃饭喝汤,没多会儿就吃饱喝足,离席去了。

    望着徐阶离去的背影,高拱脸上浮现出一丝快意的笑容,虽然很淡,但在场的都是些什么人?哪能逃过他们的眼睛,众人心里不由暗叹,这下高阁老要扬眉吐气了……皇帝向四位裕邸老师赐字的消息,已经众所周知了,其中透露的政治信号,再清晰不过——尤其是赐给高拱的那四个字‘启宏元师’,辅又叫元辅,皇帝把‘元’给了高拱,让辅大人又该如何自处?

    果然,在接下来几天,高拱对徐阶,连表面上的客气都没有了。当然也不能简单的归为‘得意猖狂’之类的,而是两人的个性和处事风格上的差异,实在太大了……就像官场评论的,华亭专任恩、新郑好任怨,前者是久历宦海、稳健圆通、事事务求周全;后者却用心全在国事,不计毁誉、不避矛盾,凡事都要讲个公心。这样两种处事方法,必然要产生大量的矛盾,一旦其中一方不再忍让,冲突必然公开化……其中最激烈的一次,是关于庞尚鹏事件的争执。这日,内阁收到通政使司转来的奏章,又是弹劾广东巡抚庞尚鹏的,负责阅看此类奏章的李春芳感到情况严重,便向徐阶做汇报道:“元翁,诸位阁老,这些日子,内阁已经收到七份奏疏,都是御史弹劾广州巡抚庞尚鹏的,仆以为兹事体大,还请元翁和诸位阁老商议裁之。”

    沈默三个初入内阁,还没有什么具体任务,徐阶对他们的要求是,尽快从原先的具体部务中脱离出来,树立起处理问题的全局观念,所以他们现在要做的,就是观察学习。闻听‘庞尚鹏’三个字,沈默和张居正几乎同时抬起头来,因为这正是试点‘一条鞭法’的两名官员之一。

    “都是什么罪名?”徐阶摘下眼镜,没有接李春芳手里的奏疏。

    “主要因为他在广州各县强行清丈田亩,闹得人心惶惶,当地士绅联合起来抵制,结果生了冲突,出了十几条人命,造成的影响十分恶劣!”李春芳已经对这些奏疏,进行了归纳总结,道:“也难怪粤籍御史们众口一词,齐齐地上疏弹劾他……”

    高拱闻言插话道:“你是说,弹劾他的都是广东籍的御史?”

    “是的。”李春芳点点头道:“家乡出了这种事,肯定有父老乡亲写信给他们诉苦,为此愤而上书也是情有可原的。”李春芳从来是一团和气,但不代表他没有观点,他话里为粤籍御史开脱,话外就是对他们弹劾庞尚鹏的支持。

    “不是说,庞尚鹏在广州试行一条鞭法吗?”郭朴一脸奇怪道:“怎么又开始丈量土地了?难道他把一条鞭法推广成了?”他哪能不知道其中的缘由,装作无知不过是为了把‘清丈田亩’和推行‘一条鞭法’联系起来,自然有人接着他的话头往下说。果然,便听高拱道:“所谓一条鞭,就是把各项税赋全都摊到田亩里去,要想推行一条鞭,当然要先丈量田亩。”

    “原来如此……”郭朴恍然道:“那么说,那些反对清丈田亩的士绅,其实反对一条鞭法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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