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三二章 囚徒困境(中)-《官居一品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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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‘囚徒的自’还不一定何时会出现,而且沈默的当务之急,是和获救的南京众官员做好沟通,因为他们是大明政坛举足轻重的力量,谁轻视他们,必然要付出惨重的代价。

    诚然,自从成祖爷篡了他侄儿的皇位,将皇城迁到北京,这南京城就成了留都,但北京城里有的衙门,除了后来诞生的内阁之外,这里全都一应俱全。虽然北京的那些衙门才是管实事的,而南京这边除了负责南京军务的兵部尚书、总督储粮的户部右侍郎……也就是殉职的黄懋官所担任的官职,还有管理后湖黄册的户科给事中这样的要职之外,大都形同虚设,官员们也无所事事,大都是在政治斗争中失了势,被安排来当个‘养鸟尚书’或是‘莳花御史’。这种光拿钱不干活、喝喝茶、聊聊天、养养花、遛遛鸟的日子,在老百姓看来,便是神仙过的生活,不过对于官场上的人来说,权力才是他们的追求,除了白催人晋升无望的,或是疾病缠身心志颓唐的,哪个愿意过这种提前退休的生活?

    而且同样的官职,虽然南京的在权利上无法与北京的相比,但品级是一样的,对中下层官员来说,只要你有门路、会钻营,等到北京那边出了缺,再有人帮着说说话,立马就可以平级调动,高升入京,鸟枪换炮,重新抖擞起来。而对于那些部堂高官来说,南京只是他们暂时失利后的避风港,毕竟失势绝不等同于失败……要是失败了,就直接回家种田了,甭想来南京喝茶,而在官场上没有谁能经久不衰,只要对头失势,这些南京的‘养鸟尚书’、‘莳花御史’们,便可重新登上朝堂,成为执牛耳的重臣。

    南京的尚书也是尚书,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他的上级,沈默怎敢在这些老家伙面前托大?所以第二天一早,他便起床洗漱,吃过早饭就准备拜访各位老大人……顺序都排好了,按照年庚从老及少,这样谁都不会有意见。

    但让他意外的是,轿子还没出瞻园,便被六顶轿子堵在了门口,一看竟然是南京守备太监与五位尚书大人联袂而来。沈默赶紧下了轿子,恭迎在道边,那六顶轿子也落下,五个身穿便装的白胡子老头,和一个同样穿着便装的没胡子太监,在轿夫的搀扶下下得轿来。

    “下官正要去拜会诸位部堂与何公公呢,”沈默躬身施礼道:“不想却让诸位大人占了先,下官真是太失礼了。”

    六人都笑道,经略大人太多礼了,南京礼部尚书丘叡笑道:“沈大人为了我们几个老家伙不辞劳苦,远道而来,我们心里已是十分过意不去了,怎能在家里坐得住?”说着笑道:“几个老家伙起了个大早,就是为了先来登门道谢的。”

    沈默连称惶恐,双方寒暄几句,原先没见过面的,还要介绍一番。原来五位大人分别是南京兵部尚书何鏊、前南京户部尚书、现户部尚书马坤、南京礼部尚书丘叡,南京吏部尚书郭养直,以及工部尚书朱衡,除了卧病在家的现南京户部尚书蔡可廉,以及同样卧病的南京左右都御史之外,南京城能来的正部级高官全到了。

    沈默便请六位贵客入内用茶。进去的时候,他们为谁走在中间争起来,几位尚书说什么也要让沈默走中间,沈默哪里肯答应,执意走在最边上;到了静妙堂中,又为座次争执起来,众人还是想让他坐上,沈默坚持不肯,甘陪末座,打太极似的退让了好久,才最终坐定。

    这些繁文缛节,在很多时候都是很无聊且无用的,但在此刻,却是必不可少,且十分重要的,因为摆出这种下官、晚辈的低姿态,表明了沈默没有挟东南经略之威,以众人救星自居,无疑会让这些刚刚经历过重大挫折的高官们倍感欣慰,从而对他好感大增。无论在什么地方,良好的人际关系都是获得成功的要条件,因为它可以让你做什么都能够事半功倍。

    果然,这帮老大人对这位‘很有规矩’的小大人的感觉极好,会谈便在和谐友好的气氛中展开了。

    先老大人们对沈默能及时赶到,化解兵乱,再次致以热烈的感谢。同时沈默也对老大人表示了诚挚的慰问,并对他们的属下表达了亲切的关怀。

    然后便是对此次事件的回顾,由张鏊代表南京官员向沈默介绍,其实他们对细节的了解,还不如沈默,不过沈默还是非常专注的倾听了张总戎的介绍,并恰到好处的表示了气愤、紧张、以及庆幸,以示自己感同身受。尤其是说到被活活打死的黄侍郎时,大家都哭了,尤其是张鏊与马坤两位老泪纵横,泣不成声,真是闻者伤心,听者落泪,沈默也跟着流了几滴泪,不过除了死太监何绶之外,大家比他哭得都真切。不是年轻人没实力,只是他跟黄侍郎素不相识,要是尽情挥的话,就显得太作了。这个分寸一定得掌握好。

    哭过了死人,就该讨论活人了,一提到那些兵变的乱卒,老大人们便恨得咬牙切齿,这倒不用假装,老大人们体面了一辈子,哪遭过这番折辱?马坤恨恨道:“这些当兵的,就是一群喂不熟的狼,他们也不想想,两年多没打仗,他么便闲了七百多天,这么长时间饱食终日,无所事事,朝廷不也还是白养了他们几年?十五万大军,每年光饷银就要花费百万两以上,原先有提编,专收专用还好说。可北京已经叫停了提编,这些钱的八成,便都是要由南京自筹。就拿去岁说,夏秋两税抛去给朝廷的,共收了七十万两入库,加上各项盐铁专利,杂七杂八能到八十万两。而需要支付的饷银,却达到九十万两,还得借贷二十万两!”

    “而且这还得官府什么都不开销,所有官员都绑住脖子,这可能吗?”马坤情绪激动道:“打仗时和闲着时怎能拿一样的钱呢?就是三岁孩子,也知道这时候该削减一下饷银了!而且也不是不,只是稍稍的减一点,让官府能维持基本开销而已,就这点小小的要求,我反复的提、低声下气的求,那些当兵的却丝毫不为所动,一个子儿都不能少,晚两天也不行!”说着重重叹气道:“这次事情的起因,便是因为户部没钱,就算是拆借也得等下旬才能凑到,只能晚几天,那些家伙就因为这个闹起事来……”说到这儿,马坤黯然伤神道:“我们都要把自己的肉割给他们吃了,他们却直接要我们的命!这次若不是我正在探望卧病的蔡部堂,那被绑在钟鼓上打死的就是老夫了……”马坤掩面而泣,再也说不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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