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三一章 定风波 (下)-《官居一品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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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说回正题,那武将告诉沈默,他们上午处处碰壁,到下午正在馆子里一起吃饭时,邵大侠来了,表示愿意出这四十万两银子,大家正愁着没处着落,哪有不答应的道理。不过他们告诉邵芳,按照乱军的要求,四十万两不要银票,只要现银,那可是两万五千斤啊!就是搬空南京城内所有银号、当铺和票号,恐怕一时也凑不出如此多银子来。

    让人惊奇的是,邵芳眉头不皱一下,便带他们到了漕粮码头,指着一艘粮船道:“船上便是,你们可以派人验收了,若有富余,就算是辛苦费了。”

    武将们带着账房上了船,搬开一捆捆的稻草,便看到成筐成筐的银子堆在面前,把所有人都镇住了,那果真是整整一船的银子!要不是崇禧街那边火烧眉毛,他们真想黑吃黑啊……再看那轻描淡写,仿佛视银山如土坷垃的邵芳,在众人眼中,变得愈神秘、神气、神神道道起来。

    不过正事要紧,顾不上感慨,武将们便把南京城的钱庄、银号的账房、伙计一股脑召集过来,在重兵监视之下,清点核验了整整一个下午,直到黄昏时分,满脸疲惫的汇联号大掌柜向问讯赶来的沈默、徐鹏举等人团团鞠躬,清清嗓子道:“禀报诸位大人知道,结果出来了,此次共计收到十两银锭四万八千六百二十七个,其中元丝三千七百二十锭,细丝一万三千三百零七锭,粗丝两万零三百七十锭,其余杂色也都在八足以上,最后折成纹银,”说着将手中的账册呈上道:“一共是四十万零八千三百两。”

    银两的铸造工艺较为特殊,所造出来的银锭上,会因为成色增加,而渐渐产生丝纹,成色越高的白银,铸造出来的银锭上,丝纹就越细而紧致,成色越低,则丝纹就越粗而稀疏,纯度低于九成的白银,直接就没有丝纹。这个年代的人,便是利用这种特殊性,来鉴别银两的成色。

    而日常所说的一两银子,指的是官府规定的十足纹银一两,也就是纯度在九成三的细丝银。相对应的粗丝银折成纹银时,每五十两要升水二两四钱,而更高纯度的元丝银则要贴水二两四钱;至于八成的杂色银子,每五十两升水五两,还有最精细的水丝银,要贴水五两……只是这里那么高纯度的罢了。

    最后一番计算,不仅四十万两足够,还多出八千多,按照邵大侠的话说,就是给大家做辛苦费了……“邵芳何在?”其实沈默早就想看看那位邵大侠,但方才银两尚未查实,他身为东南经略,自然要矜持住,直到结果出来才好召见。

    众人便开始互相看、到处看,却找不到邵芳的人影了,毕竟邵大侠长得再帅,也没有一筐筐银子好看,大家方才谁也没盯着他,竟让他无声无息的走了。

    正在面面相觑间,一个梳着双丫髻的清秀小厮从江上划着小船过来,拱手脆声道:“好叫诸位大官人知道,既然银子够数,我家老爷有事便先走一步了。”

    “借条还没拿呢……”有人嚷嚷道,那一摞白花花的借条,还掐在他们手中,尚未交付给邵芳呢。

    “不用了,”小厮道:“我家老爷说了,信得过诸位大人……”说这话,小船已经渐渐远去,消失在暮霭之中,只留下一片啧啧的惊叹之声,大家都知道,邵大侠那不平凡的人生中,必然又要添上无比神奇的一笔了。

    但在夜色中,谁也没看到沈默面上的不快,这个邵芳虽然帮了他的大忙,可也给他丢了大人。这种事情应该低调再低调,就像沈默开始应对兵变以来,始终遵循着一个准则,就是将影响降到最小,最好让老百姓什么都不清楚,只能靠猜和编来描述这件事,这场危机就处理成功了。

    本来一直干得还不错,但让这个邵芳一搅合,直接前功尽弃了……恐怕明天的秦淮河上,便会传开‘困兵变沈经略无计求援;驱银船邵大侠慷慨襄助’的段子,把沈默和东南大员的脸,丢到姥姥家去。

    所以虽然面上称赞道:“真乃急公好义大侠客!”沈默心中却接连骂了十几遍‘混蛋’才解气,不过气归气,拿银子换人才是正办。

    深吸几口气,平复一下情绪,沈默对戚继光道:“戚将军,劳你率军押送银两。”

    “得令!”戚继光沉声应下,便命令亲军将清点好的银子装车,整整装了三十车,这个过程同样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。但有个小插曲……朱五走到那剩下的八千两银子边上,对正在造册清点的小吏笑道:“这些银子挺别致的,我拿自己的换一些玩玩可以不?”

    那些小吏看那堆银锭样貌丑陋,拙头拙脑,怎么也看不出哪儿别致来,但见朱五一身明黄色的飞鱼服,又看他手中银光闪烁,弯形似月的银锭,知道那是北京户部官库铸造的宝银,不仅成色高要贴水,还因其做工精美,要再一次贴水,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?

    结果朱五的银锭仔细一验,只见上面上无丝不到头,细如蛛网;脚根有眼皆通腹,密如蜂窠,确实是户部宝银无异,便恭敬道:“您老看着挑。”

    朱五便随手拣了几块,小心包起来道:“呵呵,不错……”说完就走掉了。弄得那些小吏一头雾水,只能当成是锦衣卫老爷的怪癖,便继续低头清点起来。

    收好银子,朱五见沈默在看自己,便赶紧走到他身边,问道:“大人有何吩咐。”

    “通知那些人,银子已经筹到,我今天上午的话可以书面保证,关于第二条,我还是那个态度,可以法外施恩,但必须立刻退回军营去,我以东南经略的名义保证,无论何时,都不会派人进九大营抓人,这个也可以写下来。”沈默缓缓道:“本官的忍耐是有限度的,子夜前必须撤军,不然我的一切承诺作废。”

    朱五应下来,便走出人群,上马准备去传令,但他心里真觉着大人托大了,万一对方非要坚持原来三条,还是个麻烦事儿。不过无论如何,大人最大,命令只有执行,他只能尽量办得周全点,千万别出什么篓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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