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二三章 正月 (上)-《官居一品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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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状元郎的文章自然炙手可热,很快便在苏州城传诵开来,徐家的名声也随着这篇文章扶摇直上;加上申时行在各种场合,不遗余力的表达对徐家教养之恩的感激之情,很多人也看在状元郎的面子上随声附和,徐家仿佛一跃成为苏州城的大善之家,也让家长们很是有面子。

    整个过程的最**,出现在他回京前第三天,徐时行约齐了诸多同年好友,十分隆重的将一块匾送到了徐家祠堂,徐家人一看,上面写着‘恩同再造’四个端正遒劲的大字,边上还有一行小字‘时行敬书’,徐家老人推让了半天,最后还是在他一再的叩下,收了下来。三天后,便允许他认祖归宗了。

    王锡爵说申时行厉害,这是曲线救国啊。沈默微笑道:“这是个性使然,若是换了你,可能会直接去他们家祠堂住下,人家不答应就不走了。”作为相处多年的师生,沈默深知自己两个得意门生的特点,王锡爵敢作敢为、雷厉风行,而申时行则是个皮里阳秋、以柔克刚的人物。

    在两个学生中,沈默更喜欢的是王锡爵,但他认为将来能达到更高高度的,还是申时行。就拿其认祖归宗这件事来说,就很好的体现了他擅长换位思考,以最小的成本解决难题,且使各方面都满意的特质。

    在遭到徐家拒绝后,申时行没有动怒,也没有着急,而是站在对方的立场上,分析徐家不允许他改姓的原因,一是面子、二是面子、三还是面子——先,徐家需要有个状元郎撑面子;其次,不能在吹吹打打、八抬大轿请回来之后,才现新娘子落了跑,这种被抛弃的屈辱,是徐家无法接受的;而且,你挟着高中状元的威风,回来便要求认祖归宗,就算不是盛气凌人,可难保旁人不会认为徐家‘摧眉折腰事权贵’,一点品行都没有。如果徐家就这样答应了,脸往哪搁?日后怎么在苏州混?

    想明白徐家的层层顾虑,申时行便对症下药,先放低姿态,给足了他们面子,这就消除了第三点;然后利用各种方法吹捧徐家,使他们得到了最大的满足,当然关键还在于那篇文章,使徐家不必担心状元郎撇清关系,自己下不来台,完全是深明大义的做派。人心都是肉长的,而且徐家已然被抬到了很高的道德高度上,也就不得不摆出个高姿态来。

    当然他也不是完全怀柔,最后送的那块匾,‘恩同再造’四个字,其实已经点出自己和徐家的关系……状元郎送得匾不能不收,但一旦收了,无疑就是承认这种关系;加上之前他已经给足了面子,摆足了台阶,骑虎难下的徐家人,与其被乡里人说不识抬举,又惹得状元郎怀恨,还不如就坡下驴,两好合一好,皆大欢喜呢。

    虽然这不算什么大事,但申时行在处理时的不急不躁,从容布局,有的放矢,最后一蹴而就,还是让沈默大为赞赏,认为自己的这个学生,具备了当宰相的潜质,当然这话是不会说出来的。

    饭后,沈默自然要跟学生们说说话,因为这一年他们中的大多数人,会结束在庶常馆的学习,一部分成绩好的,继续在翰林院深造,另一部分则会被分配官职,开始正式的从政生涯。

    这个关键时刻,还算是官场新嫩的学生们,很需要得到他的指点和提携的,这也是老师应尽的义务。沈默十分耐心的听取每一个人的想法,并给出自己的建议,如果需要他施以援手,也毫无保留,让每个人都感到了他对学生的毫无保留。于是学生们对老师的敬慕之情,自然更为深厚了。

    但让人意外的是,在对待他的两位得意门生时,沈默却显得十分无情,不仅否定了申时行想要继续留在翰林院的想法,还明确告诉他,自己已经请吏部堂官,将他派到宣府任通判——这任命对一位前途坦荡的状元郎来说,不啻于极大的虐待。

    因为以此时的惯例看,翰林清贵官员,向来是不需要学习处理冗务的,除了犯错误,他们也极少被任命为六部郎中、州府主官以下的官职;甚至大多数时候,他们只需在翰林院中全心钻研典章制度,再到詹事府中教教书,便可平步青云,最多只到地方上担任一期的封疆,便能升为部堂高官,乃至入阁为相……完美的诠释了‘清贵’二字的含义。

    试问历史上,哪曾有过翰林修撰,被派到边塞州府去担任刑名工作?高贵的如水仙花般的状元郎,真的能在那种极其复杂、混乱的环境中存活下来,而不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凶徒吃掉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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