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六九章 海上之城-《官居一品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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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沈默和他的护卫们,便与皇帝岔道而行,东去苏州。到达苏州时,正是黑夜,便在寒山寺外枫桥夜泊,是夜大雨如注,天黑如墨,沈默那艘客船上的灯,却一直点亮着;若谁的双眼能透过雨幕,必可看到他的窗前人影晃动,似乎有好几拨客人造访,这漫天的大雨,反倒成了客人们隐匿行踪的好助手了。

    第二天,天放晴,阳光普照码头,但古枫桥边,已经找不见沈默那艘快船的影子,甚至很少有人知道,这位苏州今日之辉煌的缔造者,曾经悄悄的来过,又同样悄悄的离去;但那见过他的寥寥几人,却可以作证,他的心中无时无刻不牵挂着这里,他也始终在暗暗守护着这里的美好,因为这是苏州,一座水墨画般美好的城市,一个萌芽孕育的地方。

    沈默站在船尾,远眺着远处朦胧的城市轮廓,目光中满是不舍,让三尺等人大为不解道:“大人,既然这么想念苏州,为什么不去看看呢?”

    沈默手扶着阑干,轻声道:“我的一举一动,在那些大商大户眼中,都是别有深意的,又岂能随性而为?”说着目光望向东方道:“有时为了让某个地方,多获得些关注,我非得厚此薄彼不成。”

    快船乘风而去,第二日便抵达了一座年轻的城市外,说这城市年轻,一点都不夸张,但看那城墙、门楼、箭垛、望楼,全都崭新崭新,丝毫没经过岁月的侵蚀,就像昨天才建成的一般,在城的正门上阴刻着两个厚实有力的大字,曰‘上海’!边上似乎还有一行小字,但距离太远,看不清楚。

    在那通往城内的宽阔水道上,却有望不到头的货船在排队,船上的商客南腔北调,但绝少焦躁咒骂的,仿佛已经习以为常了。沈默的快船也跟着排了会儿队,便听临船的客商喊道:“喂,那客船上的公子,你们走错道了吧,这是走货的水道,西边那个才是走人的。”

    沈默回头看看身后,已经等了十几艘船,不由苦笑道:“我现在还有的选择吗?”

    那些客商被他的风趣逗乐了,都哈哈大笑起来。

    笑声拉近了彼此的距离,横竖时间还早,在那些客商的招呼下,沈默踏着船板,到对方的船上和他们喝茶聊天道:“听口音,你们是徽州那边的吧?”

    “公子爷好耳力,”客商们笑道:“我们正是徽州来的茶商。”还有个爱炫耀的补充道:“胡大帅的同乡哦。”

    “呵呵,久仰久仰。”沈默笑道:“诸位来这上海城什么财?”

    “嗨,瞧您这公子说的,”那些人笑道:“咱们茶商不卖茶叶,还能改卖茶叶蛋吗?”便又是一阵哄堂大笑。

    沈默也跟着笑,笑完了摇摇头道:“在下的意思是,听闻徽州的茶叶全国闻名,都是坐等各地客商去收的、也能卖上好价钱,怎么诸位舍近求远,亲自运着茶叶出来卖了?”

    “哈,公子爷不是外行啊。”徽州茶商中的年轻人一个笑答道:“不错,我们的茶叶确实不愁卖,但人家从我们那收来,运到这里不过几百里,还全是水路,价钱就能贵上**倍,我们这一偷懒,大头就让人家赚取了,还不如辛苦一点,自己赚大头呢。”有年长的徽商,可能是嫌年轻人说的太直白,便在边上补充道:“其实也不全是为了钱,主要是有人用劣质茶冒充咱们徽州的茶叶,砸了咱们的招牌,所咱们这正宗的得出场镇镇风气,好让那些西洋人,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毛尖!”他这话引来众同乡的一阵叫好,显然比那青年有水平多了。

    沈默又问道:“你们觉着,在上海通埠方便,还是在苏州方便?”

    “当然是上海方便了。”徽商们笑道:“虽然我们客商,要多走一段吴淞江,但这海上码头可比江上码头,吞吐能力强多了;若是在苏州,谈妥了生意,还可能要等个七八天,才能把货物装船运走,这边就厉害多了,最多两三天就能货,而且这边规矩少,只要按规定完税,官府就大行方便……”

    “哦,难道苏州官府还刁难客商不成?”沈默有些吃惊道。

    “刁难倒谈不上,”徽商们摇头道:“但您知道,老衙门的规矩多,要打点的神仙也多,可不如这上海城,清清爽爽、利利索索,少操不少心。”

    “上海不也有官府吗?”沈默不动声色的问道:“听说上海县令不是正途出身,那些狡猾的老吏都服他管吗?”

    “服气,简直是服服帖帖哩。”一提到那上海县令,徽商们登时来了精神,道:“这位县老爷平时看着挺和气,甚至挺滑稽的,可起狠来,那绝对是杀人不眨眼,人又精明的很,在他手下做事,哪个不战战兢兢,谁敢胡作非为?”

    沈默饶有兴趣道:“真有这么厉害?”

    “那当然,不信给你讲讲,当初他是怎么镇住那帮子黑心胥吏的。”就听他们讲道:“一开始上任时,那些胥吏觉着县令老爷年轻、又是监生出身,应该好欺负,便抱着一大摞杂七杂八的公事案卷呈上,悄悄试探他。”

    “结果呢?”提到那上海县令,沈默的兴致也无比高涨,仿佛人家在说自家人似的,关切问道:“他处理的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不怎么样。”客商们绘声绘色的讲述道:“县令老爷斜着眼,也不问是非曲直,统统点头道,‘可以、可以……’然后又会说:‘你们可不要欺瞒我,不然将来吃不了兜着走。’似乎对政事不太懂,又怕人家以为他不懂似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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