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六一章 帝喾-《官居一品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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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嘉靖毕竟是老了,没了那份魄力和锐气。一想到为了把严嵩换下来、实现政权的平稳过渡,自己长久的谋划,所经受的煎熬和纠结,他就没有勇气再来一次。唉,算了,算了,咱们击鼓买糖,各干各行吧,你们治国,朕安享晚年、专心修道,互不干扰,这总行了吧?

    这是嘉靖皇帝的底线了,如果这都守不住,无非再来一次大礼议嘛……‘朕豁上了。’嘉靖如是想到。

    在皇帝的消极妥协下,徐阶终于得以大展身手,证明自己与前任的不同,他日夜操劳,努力工作,一条条法令、一项项措施颁布下去,纠正着二十年来的错误,使这个庞大帝国重新往正确的轨道上行去。

    先是言官们重新开始纠劾百官,上至内阁大学士、各省督抚,下至各部主事、各省县令,全都被他们死死顶上,小到随地吐痰、仪容不整,大至玩忽职守、贪污受贿,无不成为御史们的炮弹,向他们猛烈的倾泻而下。

    在嘉靖四十一年的下半年,几乎每个月都有十几名中高级官员,几十名中低级官员遭到查处,罢官去职,至于受到处分者,更是不计其数,能在这场风暴中毫无伤者,绝对是凤毛麟角,甚至连徐阶本人也未能幸免。但积极的一面不容忽视,得益于御史们的辛勤工作,无数贪污腐化者被揭,尸位素餐不称职者被清理出文官队伍,许多不合理的弊政纠正,沉寂已久的大明官僚机构,又一次焕了生机与活力!

    事实证明,饱读圣贤之书、深受圣人教诲的大明官员,绝不是一些只知道蝇营狗苟、混吃等死的废物,当政治重新清明,官员们心中那‘治国平天下’的梦想,也再次被擦亮了……有单独上书言事的,比如刑科给事中候廷柱,为朝廷财政窘迫计,上书当奏裁各衙门工役宜据册定数,裁撤冗食,徐阶称善。经查后,遂定内府宫人一万七千一百七十名、锦衣卫一万六千四百名、光禄寺三千六百名、太常寺一千一百名。共裁撤冗余八千余名,并定例此后有缺,许于在册余丁充补,不得夤缘滥收。

    也有群策群力的,在户部尚书方钝的主持下,群臣议理财之策,共得十四策:省兵食,慎调遣,先节省,完积逋,清屯粮,牧马匹,均修边,停外例,处铜价,减供应,杜奏留,议补助,议漕河工银。其中,最重要的是节省兵饷。徐阶以近年边饷侵冒多端,特令各抚、按官正己率属、严革积弊。违者听部、科参治。

    像这样积极的建言还有很多,也大都得到了内阁的强力支持,得以化为政令执行下去;这些对国家有益的举措,很快收到了成效;到年底时,国库收入增长了四成,南方的形势日趋稳定,江浙一带的工商业兴盛展,各地的民乱冲突也平息大半,混乱已久的大明朝,竟出现那么几丝中兴的气息。

    徐阁老可以松口气了,他当上辅后的第一份答卷还算合格,可以向皇帝、百官和天下人交代了。

    之所以说合格,而不是优秀,因为还有北方的边患愈加猖獗,俺答和他的儿子们,从大明绵长的北方国境频频入侵,烧杀抢掠,最远曾经突入到河南一代,最严重曾经突破到宣府以南,令京师告急,皇帝震怒,趁机把徐阁老骂了个狗血喷头。

    徐阶知道皇帝是借机作,但更知道北方的边患,已经到了非解决不行的地步。其实他早将其提上了议事日程,先小范围的咨询富有学识和军事经验的大臣,尤其是杨博、许纶更一干老将,希望能找到解决之道。但这些大臣的态度都十分悲观,杨博说:“时势诚颓败矣,兵不素练,将未得人,馈饷屡乏,即无可持之资。当事之臣,自任其责,防守边疆,令不得患,虽犯不得利。此即御戎之策矣……”

    已经致仕在家的许纶,在给徐阶的回信中写道:‘目今虏患日甚,然武备积弛,见籍止十四万余,而操练不过五六万,支粮则有,调遣则无。比敌骑深入,战守俱称无军!但边臣戮力防御为守之计,令不能深入,即为得策。若欲驱扫远遁,恐力非昔比也。’与杨博几乎持同样观点,就是全力防守,能把蒙古人挡住,就是很大的成就了。

    当然,两位加起来在兵部任职一个甲子的大员,也提出了中肯的建议——切勿好高骛远,踏踏实实练兵整备,只要能把自身的问题解决好,挡住蒙古人的进攻就不成问题。

    尽管说得委婉,徐阶还是听出了他们的言外之意,显然上至兵部、下至地方边镇将帅,都存在着严重的问题。他乃生性谨慎之人,信奉千里之行始于足下,绝不会像当年曾铣夏言般好高骛远,自身问题还没解决,就想展开规模宏大的‘复套’战争,一劳永逸的消除蒙古人的威胁。那在徐阶看来,实在是不切实际,只能为自己招惹祸患。

    有老师的前车之鉴,徐阶并不着急立刻做出功绩,他准备用十年时间,由内而外的解决北方边境问题。先他要做的,是先解决兵部自身的问题;为此,徐阶将兵科都给事中以下四人全部替换,由自己的同乡后辈胡应嘉领衔,彻底对兵部进行一番大检查。

    检查的结果触目惊心。胡应嘉奏曰:‘除职方司外,武选、武库、车驾三司皆重其弊矣,但有武官袭职、晋升、调迁等事,必先行贿于武选,若贿金足,则心想事成;若不足,则休想成事,故边将专事钻营贿赂,不思杀敌立功,又怎能为国御辱?’

    除了武选司,武库和车驾,这两个负责军队装备的清吏司,问题也一样十分严重,主持军械制造的官员侵吞料价,以致造出的装备不堪使用——用胡应嘉等人的话说,就是盔甲‘中不掩心,下不遮脐,叶多不坚,袖长压臂,全不合式’、‘弓力不过一二斗,矢长不过七八把,平昔尚不能射远,披甲后,手不能举,射只过数十步而止。刀尤短小,亦无锋。’

    当所有的情况摆在面前,徐阶在头大如斗之余,竟有些理解严嵩了,如此武备,加上一窝只知道钻营剥削的将领,能打过蒙古人才叫见鬼。当然,没有严嵩误国二十年,大明的军备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田地……至少当年毛伯温和他老师聂豹在时,大明的军队还是有战斗力的。

    徐阶知道,想要整顿兵部,关键还是得选好人,像把刘焘那样的刚直之臣放到都察院,便能为自己的改革奠基;要想解决好军备问题,非得也找到个合适的人选才行。

    这对徐阶来说,不是什么难事,因为在多年的次辅生涯中,他并不是光顾着奉承皇帝,巴结严嵩去了,同时也在默默观察大明朝的官员,对于谁有什么本事,能有什么用处,早已做到心里有数,并巧巧安排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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